亡吳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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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2-09 00:55
亡吳論
春秋之季,吳國天下莫強焉,及其亡也忽諸。世之尢之者,以爲㑹稽之成,一也;艾陵之師,二也;黃池之㑹,三也。向微是者,吳當遂霸天下。然此皆自事之已形者言之,而非其元氣之所由削,福命之所由傾。夫吳之亡,始於通晉,成於入楚,而其搆怨於越,則由此兩事而起,固不待其子之身,有嚭同之佞,員聖之誅,而識者方知之也。且吳建國於江淮之閒,其疆隅不足當楚之半。以形勢言,則大江之與長淮,楚皆踞其上流,江東四戰之地。不足與之爭衡。是以自壽夢以前。俯首而附楚者。非特其風會未開。抑且勢不得不然。晉霸旣衰。思出奇䇿以制楚、巫臣又藉手以洩私忿。其通吳於晉者。非能確然謂吳之必可以制楚。以爲卽。令不果勝。而楚之一歲七奔命,巳大病矣。夫吳之一往而無厭也,其亦何所止,竟得志於楚,則必幷加於晉,其後齊盟爭長之事可驗也。然晉自趙文子當國而後,偸安視息以自延,特利其目前之爲助,而不暇遠慮於吳之卽楚也,而楚亦不幸而適在中替之日,當國如子重、子反、子瑕之徒皆庸材,是以吳得起而乘之。齊桓之謀楚也,葢亦嘗用徐矣,輔之以江、黃、道柏而不克也。當時之徐,未必下於吳也,前後之楚不同也。然以累世強大之楚,植根已固,卽令不競,豈能猝亡其國?而諸蠻視吳素屬等夷,其中必有倔強而不相下者,斯越禍之所生也。楚不可猝亡,又生與國之患,則吳之國危。吳之國危,其勢固非中原救援所能及。是則輕其社稷之計,而受人發縱指示之愚,以結歡於鞭長不及之地,失䇿未有如是之甚者。且兵者凶器,聖人不得已而用之,故黷武者,造物之所忌也。吳自諸樊以至王僚,無不好戰,疆埸之閒,連年角鬬,江淮而東,前此所未有也。玉帛外竭,干戈近訌,民力幾何而不困也。強水師爲車戰,違地利也。凡若此者,皆吳人墮於巫臣之計而不自知。且吳亦第見平王暮年信用囊瓦,費無極,鄢將師,幾於尸居餘氣,以爲可亡之㑹。不知大臣自左司馬戌而下猶有人焉,又三公子皆賢者,君子是以知楚之未易翦也。隨人、陳人守舊盟而不寒,豈果忘平日見凌之怨覘?國者其審矣。故當是時,非以王者之師臨之,必不足以亡楚。夫王者之師何如?當囊瓦臨陣之際,宣其脅畱列侯、殺害忠臣之罪,正告於楚之三軍,以及其近郊,遠郊之民,則楚人自瓦解而倒戈。繼遣一介上告天子及中原諸國,宣其累世憑陵諸夏之罪,或許以反其侵地,或許以繼絕九縣之封,盡還其故,則小國向風,牛酒日至。爲伯州犁、伍奢、郤宛發喪,收諸亂臣之族,付諸理官,慰安楚之公室,安堵無恐,禮其士之賢者,則楚人將反爲吾用。於是分兵歸吳,以備不虞,休士於楚,以鎭新國,則秦人必不敢出,而數年之後,入朝周室,一匡天下,大業可得而成矣。七國之時,樂毅入齊,葢頗有其風焉,而惜乎其用未竟也。今觀於吳,則反是,逞其封豕長蛇之習,恣其倒行逆施之狀,決漳水以灌紀南,決赤湖以灌郢,則民其魚矣。夫槩王與子山爭處令尹之宮,則草野之遭污辱又可知矣。楚人上之,則痛心於廟社之荼毒,下之則切齒於家室之播蕩,卽無秦人,吳亦安得有楚?卒之內變起,外援至,踉蹌而去,所得不償所失。夫得失之不相償,猶之可也,而過此以往,楚人之讐,雖百世不解,豈不懼哉?不於其身,必於其子孫,固罔或不亡矣。況自晉人以吳困楚,而楚人卽以越窺吳。昭公五年,越大夫常壽過始以師㑹楚伐吳,圄陽之役,越遣大夫胥犴勞之,公子倉歸乘舟師而從之,其固相結也如此。三十二年,吳始用師於越,而是役也,越遂乘虛入吳。夫吳旣素有不快於越,而入郢之時,全不爲備,是亦可以見其疏矣。卒之檇李之役,反隕其身,以致貽患於其子。其後句踐興師,申包胥實在焉。則楚自遷鄀而還,雖不以一矢修怨於吳,而吳實亡於楚也。嗟夫!天道好還,故禍機之倚伏如轉轂焉,可不懼哉!或曰:若吳當㑹稽之時,不許句踐之成,豈能復爲後患,而跨三江五湖之固,亦不遽至於亡。予曰:不然。吳不滅,越固亡。卽滅,越亦亡。夫闔閭父子皆好勝而不顧其後者,使其晏然而有越,則將以爲天下皆莫吾若。其進而與中原爭衡,不待其事之畢也。是時中原遽衰,固不能摧吳之鋒。然而商魯之溝。荼墨之壘。逞其雄心虐民以用楚人復仇之師。將起而議其後百粤宗支之處甌閩者從中應之此其亡亦不出二十年以後也。或曰。然則如之何而可。曰夫差之報仇。是固不可以巳者也。旣取越而有之。慄慄危懼。撫諸小國,結好中原,其庶可以免乎?雖然,吳以崛起之國,窮兵以犯鬼神之怒,求其保泰而持盈也,吾有以知其不能。故曰吳之亡,自壽夢以後啟之,至闔閭而極,夫差乃天之所假手者耳。越句踐論
以吳之強也,而句踐於覆亡之餘,生聚敎訓而沼之,是荆楚所弗能。古今之論復讐者,孰有光於斯?自是而反諸侯之侵地,遂以稱長於上國,誠偉矣。然其晚年功業稍衰,何也?曰:是可以見持盈之難也。范蠡之言曰:句踐之爲人,可與患難,不可與安樂。以是知其量亦易荒也。彼夫差之初政,葢刻苦自勵矣,卒以報越。及其功成,何一往而不克自持也?句踐雖不至如此之甚,然以沼吳之後,夷攷其所爲,非前日比。太宰嚭者,亡吳之巨子也,句踐信而任之,其欲納魯哀公而不克,出於嚭之受賂,句踐尚可爲國乎?吾觀范蠡之去也,殆有見於嚭之見用而飄然而避之也。文種之死也,必嚭惡而殺之也。洩庸以下諸公之不復見也,必皆爲嚭所抑也。太史公謂誅嚭者,謬矣。爲國莫大乎用人,卽此一端,其餘皆可知也。鄧艾平蜀而赦黃皓,君子知其不終,況從而用之乎!迹其遠騖上國,於魯、於衞,於邾,逞其雄心,而淮、泗之閒終弗能有,是皆亡吳之遺,而句踐襲之,其幸而不亡者幾希。嗟乎!晉之衰也,南方之霸凡三出,楚雖久爭中國,然至靈王始得專主諸侯之盟,恣睢暴戾,遂以自殞。繼楚者吳,其橫行更甚焉,故其亡也愈慘。越則稍戢,故無覆滅之禍。而其不克終霸。要亦侈心爲之也。或以爲種不死,蠡不去,夾輔霸業,必不至於此而已。予以爲種不死。蠡不去,當輔之以廓大其國,而必不敎以圖霸。葢遠處三江五湖之閒,鞭雖長而不及。欲博主盟之空名。而耗其國以從之。智者所不爲也。況重之以戮功臣,信壬人,則其衰也固宜。
